不还钱，就罢工！BTS轻轨和曼谷市政府之间的恩恩怨怨，到了算总账的时刻？

2023年3月14日，曼谷轻轨BTS的员工发动了一场示威。
示威的主题，很简单。四个字：“政府还钱”
示威代表向泰国总理巴育递交了一封请愿书，要求政府一周之内向BTSC（曼谷大众捷运系统公共有限公司，曼谷轻轨绿色线的运营公司）偿还500亿泰铢的拖欠运营费。
这笔天文数字的巨款，是曼谷市政府多年来积累拖欠的“轻轨系统运营管理费”，每日仅是欠款利息，就高达800万泰铢。
行政法院已经判决这笔欠款，曼谷市政府要向BTS清偿，但是市政府一直通过向最高行政法院进行上诉，来拖延时间。
现在，BTS的员工表示，再不还钱，不排除发动罢工，甚至暗示会造成部分轻轨站点和列车的停运。

BTS，大家都知道，咱们说的不是韩国男团，说的是曼谷轻轨，曼谷最核心，最繁忙的城市轨道捷运系统。
多年以来，BTS捷运系统的运营公司，一直和曼谷市政府处在扯皮和斗争的状态。
这次示威（虽然员工表示这场示威是自发行为，没有公司高层的指使，但是大家心知肚明），破天荒地以“罢工停运”为要挟，是长期以来矛盾的总爆发。
为啥，一个城市的轻轨，会追着市政府讨债呢？
这件事，还得从头说起。

话说，上世纪80年代，泰国在曼谷市想要修一个轻轨，但是修轻轨要钱，要人，要技术，必须得专门有一个公司来主导。
一开始，泰国采用的是传统套路，成立“国企”，搞了一个地铁公司（MRT）和一个轻轨公司（BTS）。
泰国经济繁荣，政府有钱的时候，尚且还能维持。后来金融危机来了，泰国经济遭受灭顶之灾，政府没钱了，眼看工程就要烂尾。
怎么办呢？就只好找人接盘。

这时候，一个具有泰国华人血统的港商黄创山，出钱当了这个接盘侠，把BTS给盘了下来。
于是，曼谷市政府说，这个轻轨建设，就交给你了！工程所有的债务和施工，都由港商控股的BTS公司来接盘。
但是，曼谷市政府只是雇佣BTS公司来修路，钱还是要曼谷市政府给的，而曼谷市政府没钱，怎么办？
就只好让BTS自己想办法，先把轻轨修起来，以后的事情，以后再说。

1999年，天铁运营了，曼谷市政府当然还是拿不出钱。
怎么办呢？大家一商量，决定先把轻轨以特许经营的方式，给BTS公司自己管理运营30年，收上来的车票钱，大家对半分，慢慢的这钱不就自动还上了吗？
曼谷市政府不用出钱，BTS公司又能获得长期的收益，皆大欢喜。
但是，大家都不傻，大型基建项目耗资巨大，靠售车票回本，那要几十年的时间，对于公司资金回流太慢了。
于是，BTS向曼谷市政府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：不还钱，可以，但是在这漫长的30年中，曼谷市政府还要向BTS公司支付高达上千亿泰铢的“管理费”！
毕竟，轻轨所有权还是归曼谷市政府，理论上BTS只是替政府打工，所以给点管理费也是合理的。
曼谷市哪来的钱，支付这笔管理费呢？暂时没有，但是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了，而且中间这些年还有几千亿泰铢的车票收入嘛，到时再说吧……

一转眼，二十几年过去了。
BTS逐渐发觉，自己亏了，有运营权，却没有车票定价权。
轻轨运营权虽然归BTS，但是车票定价权却掌握在政府手中。而通勤票价，事关民生，老百姓才不管你是亏是赚，就想要车票便宜点，票价稍有波动，便会造成强烈的民意反弹。
所以，这个事情太大，BTS公司想要车票涨价，曼谷市政府死活不给（民调下滑，下届市长选不上怎么办？）
BTS公司气急了，威胁曼谷市政府，你不让我涨价到60铢，好，我直接给你涨到120铢，看看谁怕谁？
曼谷市政府则表示，别闹，你要是敢强行涨价，特许运营权到期后政府立刻解约，到时你BTS一分车票钱也收不到。
于是，几年的时间里，BTS公司和曼谷市政府，就这样一直扯皮，斗而不破。
虽然彼此看不顺眼，但是没办法，曼谷市政府还不起运营费，BTS公司又舍不得车票收入，所以只能这么僵着，离也离不了。

又过了些年，查察市长上台了。
这位为泰党背景的市长，本来就是英拉时代的前交通部长，经常拿BTS开刀，而且为了争取民众支持，不但不让车票涨价，还夸下海口，说要降价。
有些新建的延长线，甚至长期“免费试运营”，实际上就是变相免票，用BTS的钱给老百姓送温暖。
BTS公司一听，简直要疯了。心想本来咱们BTS就亏损，你市长还用我们的票钱来借花献佛，这日子怎么过？
于是，双方矛盾更激化了。

到2029年，BTS的特许经营权就要到期了。查察市长表示，BTS公司管理费太贵了，曼谷市政府就像背了高利贷一样，年年被吸血，利滚利欠了几百亿管理费，债台高筑，根本还不起。
而且当初曼谷前市长素坤潘亲王和BTS签的特许经营权合同，本来就涉嫌腐败（并且都被反贪委员会起诉了）——所以，等到特许经营合约到期以后，不续约了，公开招标，换一个管理公司！
BTS公司表示：不续约可以，之前欠的几百亿，立刻还钱！
曼谷市政府表示，没钱。
BTS表示，不还钱，就别怪我们不给面子！

于是，世界公共交通史上空前绝后的诡异一幕出现了：
2022年11月，曼谷市民，在搭乘BTS轻轨上下班时，惊讶地发现，站台和车厢里的显示屏上，开始滚动播放BTS公司对曼谷市政府的“讨债广告”。
“我们到底要忍受背负多久的债务？努力工作却没有得到我们该拿的报酬，且投入的成本每天都在增加……”
“有权之人总在甩锅，问题无法得到解决，现在是时候解决该问题了，请不要逃避问题……”
“不要让我们孤军奋战，这几百亿的债务该还清了！”
总之，这些讨债广告，可以用一句话概括——
“曼谷市政府，还我血汗钱！”

这一招真是狠，堪比门口涂油漆，窗外拉横幅，让曼谷市政府脸上很是挂不住，只好再次回到谈判桌前。
曼谷市政府又提出，反正这几百亿，曼谷市是无论如何还不起了，要不这样好不好，泰国中央政府替我们出钱，把这个账给平了吧……
泰国巴育政府听了，也是一脸方：你曼谷市政府欠BTS的钱，凭什么让我们中央政府替你偿还？且不说中央手里没有这么多钱；就算有，作为一个军政府，怎么可能掏钱替你查察一个“他信系”的曼谷市长擦屁股呢？
泰国政府，于是也不出钱，而是提议继续拖下去，将BTS的特许经营权再延长30年，一直续到2059年。
这样政府也不用还钱，BTS也能多收三十多年的门票钱，算是目前为止最可行的替代方案。
谁知，事到临头，再次节外生枝。
在内阁会议讨论时，以自豪党阿努霆为首的7名内阁部长，集体缺席，明确抵制“延长特许经营权”，理由是“这一做法于法无依，将来后患无穷”
于是，这一计划暂时搁浅。

于是，当事各方，彻底陷入僵局。
曼谷市政府，还不起钱，又不愿意继续和BTS续约，续约越久，欠的钱越多；欠的越多，就越是还不起。
BTS公司，也很郁闷，几百亿的欠款拿不回来，又和曼谷市政府闹翻，特许经营权还不知道能不能续下去。运营常年亏损，想涨价又涨不了价，控告曼谷市政府还钱，曼谷政府又不搭理。
泰国政府呢，不想替曼谷市还债，提出的延长特许经营权方案，又因为内部分歧和复杂的程序法规问题而难以实现。
整个就卡死在这儿了。

这个事情，本质上是泰国“政府能力”与“民生需求”之间的矛盾。
地方政府无力推动大型基建，于是借助民间资本力量推动建设，却又把持公共服务的议价权，将公共服务价格作为讨好民众的政治工具，造成严重亏损。
私营公司以巨额资金支付为条件，作为这种赔本的运营的补偿，但是时间一长，又让政府本身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负担。
最后，公司收不回本钱，政府还不起欠款，国家与私企的公私合营，最终变成一团乱麻。

归根到底，这次的“BTS罢工讨债”风波，虽然不是某一方的错，但曼谷市政府的责任可能会更大一些。
既然欠债，就要还钱，利用民间资本推动建设，就要给予资本回报的前景，以及一定的经营自由。
你没钱还给人家，你又不让人家涨价，让私企常年亏损经营，这样早晚把人家逼急。
做自己没有能力去做的事情，依附于他人的力量，却又企图通过权力去控制这种力量，最后必然遭到剧烈的反弹。

当然，据老汉估计，曼谷BTS出现全面罢工的风险，其实不大，各方只是闹个脾气，相互叫嚣一下，瘫痪城市公交命脉——这种事估计也没人敢假戏真做。
最后的结果，还是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妥协，最有可能的解决办法其实还是“延长特许经营权”，让BTS这颗雷，留给30年以后的后人去处理。

在看人家的家长里短的同时，咱们自己也要想想。
作为中国人，真是要珍惜自家基建狂魔的强大实力，珍惜中国四通八达，并在政府补贴之下极其廉价的基建设施。
这一切，并不是什么理所当然，天经地义。
而是一个国家经过漫长的财富积累，几代人的共同努力，以及强大的国家治理能力和财政能力为后盾，才能够实现的境界。
身在福中，要知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