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前有位在泰多年的四川大哥,跟我讲过一个故事:

有一次,他到泰国的一个度假村做客,正好碰见度假村里有东西失窃。

店主怀疑是两个女工行窃,可女工坚决不认。

最后店主没办法,就把女工带到佛像的面前,对她们说,你们若真的问心无愧,就对着佛祖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!

两个女工,双手合十,跪在佛像面前,承认了自己的罪行。

朋友给身边的人,讲过很多次这个故事。

最后都要加上一句:你看人家,人民有信仰,国家有力量,多好啊……

好不好呢?

当然也还是极好的。

不过,仔细想想,这个故事里面的“信仰”,究竟是什么呢?

都说,泰国人(除去泰南穆斯林和泰北基督徒,剩下的那96%)信佛。

可是什么是“佛”?

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,这大约是佛。

当着佛祖的面搞事,恶加一等;往佛祖跟前供奉两排鸡蛋,功添十分。

这,还是严格意义上的佛教吗?

佛祖是一个人格化的神明,会监督你的诚实,倾听你的需求,惩罚你的虚伪吗?

敢于撒谎,却畏惧于神明面前的不诚,这是对佛教法则与解脱的渴求,还是一种单纯对神明的畏惧?

说到底,佛,会为这事儿而降罪于你吗?

泰国人的信仰,实际上是庞杂的,是朴素的,有时也是原始,功利的。

我们汉族中国人,常常自嘲“汉民族缺乏超验的宗教精神”。

一切神明鬼怪,都不过是对现世官僚秩序的拙劣模仿,是帝国官僚制度下,臣民对权力的归顺、依附、祈求、利用、乃至贿赂。

相比之下,佛教逼格高得多。

但是泰国佛教的社会实践,却显得有些俗气,很多时候,泰国人民的“信仰”,离中国更近,离印度更远,充满了世俗的算计与妥协。

这当然是因为,泰国人民的信仰,从一开始就很杂。

东南亚诸国,从2000年前开始,便不断受印度教影响,后来到了700年前,才开始逐渐更新安装佛教系统。

到了近代,又加入了很多华人宗教文化元素,融入了一些与道教杂糅的“汉化佛教”的色彩。

虽说“上座部”(小乘)佛教号称最贴近佛陀时代原始佛教的“原版”,但实际上,里头早就掺了三成的婆罗门、二两的华南佛道教、加上东南亚原始的万物有灵论的顽强底色——调和出了五彩斑斓的泰国信仰世界。

甚至连同一时代的泰国佛教本身,都是不尽相同的。

上层知识精英,更醉心于大段的原文经典和精妙的抽象哲思(法宗派);一般老板姓,则看不明白那些,他们所理解和接受的佛教是——大师我最近有点背,能不能给我一瓶佛法开光的圣水,让我回去避避邪。

当然了,俗气一点的信仰,毕竟也是信仰。

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时代,任何一个民族,能够彻底贯彻“学术纯净版”的宗教信仰,都是半巫半仙,杂糅混搭,哪怕是一神教,老百姓也在琢磨,今天该去圣母堂求一瓶圣水,还是去圣约翰那献一根蜡烛。

也没有任何一个宗教,任何一个组织,敢于宣称自己是全然的善,组织内部没有为非作歹的妖僧,鱼肉百姓的神棍。

多数时候,只要你信,精神面貌和道德水平,总会比不信的,要好上一些。

无论偷窃的女工,在佛祖面前为何不敢说谎,毕竟只要起作用了,就算数。

不过,泰国佛教真正的问题在于,在很多人的眼中,他已经成为了一桩生意。

你可以带着自己的充气娃娃,到庙里请正经的大师,为她开光,以便让她变成一个有灵魂有情怀的娃娃神;

你可以在唐人街的大乘佛教寺庙里烧几张纸,然后在支付宝上每人收取188元,替客户完成一些——严格说来应属道教系统的祈福仪式(化太岁、补财库)

你可以在庙里抚摸一颗千年老树褶皱的皮纹,并且将一克的碎木,变成法力无边的护身符,让你增加彩票获奖的几率。

你可以将迪丽热巴饰演的狐狸精,在义乌制作成“有助桃花运”的护身符,在泰国的庙宇中摆上一阵,然后告诉中国游客,一个从不出产野生狐狸的泰国,其实出产特别灵验的狐狸精佛牌。

你可以找一百万人,在同一个广场里共同念经,制造某种强大的磁场或者“念力”。

你也可以找一个巫师,为万里之外一个十多年前进行过人工堕胎手术的妇女,镇压一个胎儿生生不息的“怨魂”……

最神奇的是,以上这一切,都可以归在“泰国佛教”的名号上。

所以你说,究竟泰国佛教,是什么呢?

泰国人信仰的,和你所理解的,是同一种东西吗?

信仰,是泰国的底色。

它可以被美化,被追捧,被膜拜,被贩卖;

也可以安慰受伤的灵魂,可以指引迷茫的人生,甚至可以弥合分裂的国家。

人间的一切信仰,有千百种面向,但每一种正念的教义,都应该起源于人类内心的善意与良知。

唯有如此,才能超越人间局促苟且的欲望,为你找到从尘世解脱的道路。

恐怕那才是,所谓“信仰”,真正让我们向往的内核吧。

发表评论